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条贱命留着也是祸害……还敢躲, 我让你偷东西!我让你眼皮子浅!”

  倒在地上的年轻内侍抱头蜷身,衣服上全是泥土,臂弯里还紧紧夹着一支花苞。管事的踹完犹嫌不解气, 又把他的手指踩在脚下狠狠地碾。其余洒扫宫人都低着头缩在旁边, 不想在这时候触霉头, 种花的内侍们则抱着手嬉笑看热闹,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,花丛外忽然响起了细碎的环佩叮当之声。

  都是在宫里侍奉多年的奴婢, 一听这响就知道是贵人来了,所有人马上停手屏息。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探出头,大眼睛一转,好奇道:“你们做什么呢?”

  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一队侍女,还有个尚宫服色的女官陪在她身边。这里没人会不认得帝后的掌上明珠,众人马上躬身,齐声道:“参见公主。”

  只有被打的内侍一时爬不起来,伏在地上喘粗气,管事内监忙赶上前,柔声细语地道:“回禀公主,奴婢们正为明日宴会整理花园,这里不干净,公主小心,别弄脏了您的衣裳。”

  闻禅给了他个白眼,指着那内侍道:“你过来,他们为什么打你?”

  那小内侍顾不得一头一身的土,连滚带爬地扑腾过来,跪伏在她面前,声如蚊蚋:“回殿下,奴婢……奴婢捡了几朵花……”

  闻禅望向花圃边上乱糟糟的花枝,又低头看了看他手里快蔫了的花苞:“你捡它们干什么?”

  内侍讷讷地答道:“奴婢想回去种起来……”

  闻禅:“能养活吗?”

  内侍被她问住了,犹豫了半天:“运气好的话,也许能活下来……”

  “我想在院里种点漂亮的、白色的花,大红大紫看腻了。”闻禅对旁边的女官道,“狄尚宫,跟母后提一句,以后让他来给我养花吧。”

  狄敏微笑着答应:“遵命。”

  等公主走远了,那内侍还怔怔地跪在地上。管事内监脸上一阵白一阵青,想踹他又不敢动脚,最后阴阳怪气地一甩袖子:“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,给他个高枝也飞不远,哼,走着瞧!”

  当天下午,这名内侍就被洗刷干净送进了柔福宫,楚皇后听说这是公主点名要的人,亲自把人叫到面前过目:“叫什么名字?”

  那内侍洗完脸仿佛变了个人,白白净净,面容秀气,像棵青葱无害的植物:“回皇后娘娘,奴婢名叫小六。”

  闻禅立刻在旁边撇嘴:“什么破名?改了。”

  楚皇后看过内侍省送来的记档,知道这内侍是因家道衰落才被送入宫中为奴,便问道:“你本名叫什么?”

  小六答道:“奴婢本名程铉,”他略微踌躇,又小声补充道:“是‘黄耳金铉’之铉。”

  《易经》鼎卦云:“黄耳金铉,利贞。”能取这个字,可见他不是一般家世,家人对他的期望也不一般。但程铉既已入宫为奴,再用这个字就不合适了。

  楚皇后还在犹豫,闻禅看看她又看看小六,笑道:“我觉得原名好听,比小五小六强,就是你那个‘铉’字有点生僻,换成玄妙的玄,如何?”

  程铉年幼时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,只是后来遭逢骤变,一朝跌入尘埃。他生性内敛安静,不善逢迎,唯一的爱好是侍弄花草,为此在宫中饱受冷眼欺凌。他每天苦苦地捱着日子,心里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再回到过去,更别提恢复旧日姓名,可公主就像从天而降的礼物,一句话就成全了他此生的奢望。

  程铉眼含热泪,重重地一头磕了下去:“但凭殿下吩咐!”

  初见与告别,隔着漫漫年岁,他都是这样匍匐在公主脚下,像那些被抛弃在园圃外的花枝,用尽了全部力气,还是没有让她看到盛放的结局。

  闻禅低头,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掌心里。

  和宫殿里疯癫绝望的大哭大闹截然不同,她哭得极其安静,只有肩头在轻轻颤抖,可裴如凇觉得整间屋子都被她的伤心淹没了。

  等了一会儿,他决定做个识趣的人,把空间留给公主。正打算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时,闻禅却已经收住了情绪,擦干眼泪,冷静地问他:“裴侍郎接下来有什么计划?我住在这里,会不会给你招来麻烦?”

  裴如凇眼里掠过一丝欣慰之意:“殿下不愧清修多年,心性坚定远胜常人。

  “兆京如今被相归海握在手中,他一心想笼络前朝官员,又怕有人暗中反叛,所以在城中布满了眼线,同时紧守城门,不许士庶官民出入。相归海手下的谋臣阿布格心机深沉、狡猾多疑,他一直在设法试探臣,这所院子藏得了殿下一时,但绝非长久之计。”

  闻禅点了点头。

  “逃离兆京的唯一机会是十日后的登基大典。相归海会在城外凌霄台祭天行礼,文武百官皆需随行,届时殿下可以装扮成车夫仆役,随臣一道出城。”

  “这座院子曾是臣母居所,自家慈仙逝后一直空着,与大宅隔绝,看院子的是位哑婆婆,臣已安排她每日送饭。殿下若有别的吩咐,臣每日傍晚会过来一次……”

  闻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,皱眉问道:“你呢?”

  裴如凇:“嗯?”

  “你以后怎么办?真打算投效相归海吗?”

  裴如凇默然不语。

  闻禅见他不说话,大约能猜出他的意思,心头像被人拧了一把:“我若逃出兆京,到江南投奔兄长,我死而复生的消息一旦传开,相归海会放过你吗?万一相归海没能蹦跶多久,来日天子还朝,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?”

  “所以还请殿下务必善加珍重,”裴如凇平静地道,“王师北归之时,全靠殿下替臣求情了。”

  闻禅:“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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