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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西装秃顶的评论员幽默地说:“这时候的老Smith先生一定在后悔——没能在全球各地播种私生子。他今年六十岁,现在播种,说不定也不晚。”

  主持人问:“大家族对于血脉,似乎非常看重,是这样吗,评论员先生?”

  评论员说:“是的,在大部分的情况下,血脉几乎是决定继承权的唯一标准,决定家族的兴衰与延续。”】

  “……周先生?”

  周珞石表情空洞地抬起头来,代理人正小心翼翼地看向他:“那方案就这样确定?”

  “我没有意见。”他再次重复。

  对面的女孩——喻雪杉同样也说:“我没有意见。”

  周珞石看向喻雪杉,他想,他应该去安慰,即使话语空洞无力,又或者应该去挨骂,让女孩发泄悲痛和怒火。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至少,不是现在。

  他站起身,把裤兜里摸出来的一包纸巾和一颗糖放在女孩身边的座椅上。女孩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他,他站在那里,思索着自己还能做什么。他看了一眼女孩身上单薄的衣服,缓慢地脱下外套放在椅子上。

  “抱歉。”他说,离开了急救室。

  年轻的交警送周珞石回了担架旁,Bryan立刻摇摇晃晃地走上来抱住他,带他到椅子上坐下。

  周珞石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  “哥哥。”

  “嗯。”

  交警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两个证物袋,迟疑地发出声音:“这是车上的东西,我想你应该需要。”

  一个袋子里,是牛皮信封里的信件。

  另一个袋子里,是压扁成薄片的蛋糕,依稀可见奶油勾勒成的花纹。

  周珞石突然呼吸急促起来,他转开眼,声音像被巨石堵住一般的沉而闷:“……谢谢你。”

  交警叹气:“不用谢。”

  Bryan擦了擦眼泪,走过去拿起袋子,重复了一遍谢谢,关上了门。

  在两个担架的中间,周珞石席地而坐,Bryan紧靠在他身边,看着他拆开带血的信件。

  【亲爱的小石头:

  你今天22岁啦!

  有时候回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,妈妈会觉得不可思议,你长得太快了,把你养大真的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。

  你从小就很有主见。

  还记得你坚持拿走妈妈的胸针,想提取黄金的事情吗?那年你才十三岁(偷笑),结果当然失败了。你垂头丧气了一个月,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给妈妈买了新的胸针。

  那个时候妈妈就知道,你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会为自己的选择也好、错误也好,勇敢地承担后果。

  你赌气跑回学校的这几个月里,妈妈想了很多遍,最后决定同意你去生物制药公司工作。妈妈知道,你会像小时候一样,为自己的人生负责,为自己的身体负责。

  希望这是一份让你开心的生日礼物。

  至于前段时间的争吵与冷战,希望宝贝你理解为人父母的担忧。你知道爸爸妈妈爱你,就像你爱爸爸妈妈。

  我们相信你可以安排好一切。

  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。

  ——永远爱你的爸爸妈妈】

  周珞石从头到尾,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信,他又看了一遍。

  他想起十三年前,同样是在医院,哭了一夜的他从卫生间出来,看到一封留在桌上的信件——

  【亲爱的小石头:

  很抱歉让你在九岁生日这天过早地接触到了死亡。

  爸爸妈妈想告诉你,死亡不是终点,它是生命的一部分。

  这句话对现在的你来说会很难懂,没关系,你可以慢慢去想。

  ——永远爱你的爸爸妈妈】

  死亡不是终点,它是生命的一部分。

  周珞石茫然地回想着这句话,他看向冷冰冰白惨惨的担架,第一次想表现出全然的软弱与迷惘——这究竟是什么意思?他想去追问,打破砂锅问到底。

  你可以慢慢去想。

  这又是什么意思呢?

  他怎么可能想通这样的事情呢?

  信纸从他手指间滑落,他的目光落在压扁的蛋糕上,依稀可见深绿色的奶油,朦朦胧胧浮成一片,像黑龙江省最东边的白桦树林。

  徐丽总是提起俄罗斯,提起白桦树林。

  他其实隐隐知道缘由。

  那张钉在黑龙江版图上的合照,是她心中少有的圆满。可他们不能再回到黑龙江了,所幸俄罗斯仍有大片的白桦林。

  他想起高一的那个暑假,正在环游世界的父母打来视频。屏幕里是北欧湛蓝的天空,与哥特式建筑的教堂。

  戴着红围巾的徐丽笑眯眯地一次次动员:“我们下一站准备去俄罗斯,小石头你那么喜欢苏联,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嘛?妈妈给你们订机票,我们一家人一起旅游,好不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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