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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“今夜,我市遭遇十年未有之大暴雨,北京时间20点39分,城西高架桥不幸发生一起连环车祸……”

  一条紧急新闻插播,所有电台、新闻频道里都是播报员平板的声音,“超限超重的大货车在行驶途中侧翻,五吨钢筋水泥随车身瞬时倾倒,货车右侧的黑色奔驰不幸遭重,货车司机与奔驰车内的一对夫妻当场死亡……”

  “暴雨天能见度低,再加上车流拥堵,六车道的高架桥车辆密集。货车侧翻前的一瞬间,黑色奔驰曾向右猛打方向,与一辆白色别克发生碰撞,以此发生连环车祸……右侧三辆车的人员受到不同程度的伤,已送往医院救治……”

  医院。

  恶心的消毒水味,讨厌的白色。

  两个并排的担架,覆着的白布已被血液浸湿。

  周珞石站在那里,表情茫然,还带着一点疑惑,似乎是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。

  他握住白布的边缘掀开,看到了模糊的、不成型的血肉。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,想从血肉里找出父母的痕迹。找不出,他开始庆幸,或许是警察弄错了。

  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某个地方,他突然控制不住地痉挛颤抖起来。

  整片不成型的血肉中,缀着一颗珍珠耳环,纯白小巧,他在妈妈的梳妆台上看见过。这是爸爸送妈妈的生日礼物。她总是戴着。

  窗外的雨势终于变小,淅淅沥沥。

  周珞石倏地把白布盖回去,他想,为什么呢。

  “请节哀。”门口的警察知道此时的打扰不合时宜,声音很轻,带着歉意,“别克车主在三楼急诊室接受手术治疗,车主的家属到了,保险公司的人也到了,需要你过去一趟,配合……商量理赔方案。”

  Bryan眼睛发红,恶狠狠地瞪过去:“滚开。”

  周珞石恍若未闻,只是站在那里,盯着掌心的珍珠耳环。

  年轻的交警叹了口气,退出房门,将空间留给兄弟两人。等他不得已再次来催促时,周珞石终于开口了。

  “走吧。”

  这是来医院后他第一次说话,嗓音粗粝沙哑如破锣。

  他合上沾血的掌心,紧握着那粒珍珠耳环,压得手心生疼。他转身时踉跄了一下,Bryan连忙扶住他:“哥哥!”

  周珞石被叫回了一点神智,目光重新聚焦,低头看向弟弟哭得红肿的眼睛。他说:“我去一下。”

  Bryan抱住他的腰:“哥哥,我陪你。”

  “你在这里守着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看了担架一眼,“爸妈。”

  说完这两个字后,又停顿了几秒,他声音低而温柔:“会害怕吗?”

  Bryan埋在他胸口拼命摇头。

  “嗯。”周珞石摸了摸他的头,“乖。”

  去急救室的路上,交警简单地说了一遍情况。

  “别克车主目前正在抢救,根据医生的判断,生命应该是无碍的,不过双腿可能是保不住了……”

  周珞石跟在交警身后,神情冷静,问出的问题也条理清晰:“您是指截瘫?”

  “大概率是这样。”交警叹了口气,“唉,天灾人祸,都怪这雨……”

  周珞石顺着交警的话想,怪谁呢?怪超限的大货车,可货车司机当场死亡,怪他的父母,可他的父母也死了。

  死了。

  这两个字令他打了个寒颤,几乎站不稳。珍珠耳环硌着手心,生疼,提醒着他世界的真实。

  “别克车主是一位单亲母亲,家里有个上大学的女儿,名叫喻雪杉。”

  周珞石努力去听交警说的话,学着周围的人迈动腿走路,他强迫自己运转逻辑与思维,将感性的部分暂时封闭。他觉得身体变成了被程序指引的机器。

  他语调冷静地问起理赔流程、方案和连环车祸的其他受害者,逻辑清晰,神情专注。

  年轻的交警担忧地频频回头看他:“小兄弟,你想哭和发泄的话,我可以等你几分钟,你别太压抑自己,憋久了会出问题。”这是他参加工作后遇见的最惨烈车祸,心里并不好受。

  周珞石没什么反应,只是机械地向前走。

  交警怀疑他根本没听见自己说话,于是拉住他又说了一遍。

  周珞石的表情有一点疑惑,反应了几秒钟后,才缓慢地开口:“我有个弟弟。”

  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,交警却听懂了,再次叹了口气。

  急救室门口,一个女生坐在地面上,捂着脸崩溃地哭泣。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,她的神情除了悲痛,还有疑惑。

  周珞石懂那种疑惑——“为什么?”、“为什么是我?”

  他也一样的疑惑。

  双方的保险公司代理人在讨论理赔事项,周珞石思绪飘忽,一遍遍在代理人询问他意见时重复:“我没有意见。”即使他根本没听清讨论的内容。

  墙上的电视仍在播出新闻。

  【“Smith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Johnson在遭遇恐袭后,抢救无效身亡。作为老Smith唯一的子嗣,Johnson的死亡直接宣告家族后继无人。”主持人连接评论员,“评论员先生,您怎么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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