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0-100

>
  多少人跪倒在地失声痛哭,在那粗布长衫的人群中,慕秋筠看到了白青禾和李成收。

  两人悲痛欲绝,恨不能手脚并用奔向浊水,奔向自己侍奉了那么久的幼苗。

  有人在身后拽他们,但他们用尽全身力气不肯离开。

  这是在土地上生长起来的人,他们的脚时刻踏在这片土地上,他们全部的心血都交付给这片土地,官府可以硬拉着他们安顿去别的州府,但……

  转瞬场景又变。

  青天白日,明镜高堂。

  巡抚大臣送来新的消息:“禀陛下,转移灾民不堪移居,病死者众,仅此一月,黄河几州病死者达……”

  “噗——”

  听到臣子报上的数字后,崇德帝一拍龙椅,颜面骤红,竟生生喷出了一口血!

  周遭骤乱,慕秋筠疾步冲上,不住安慰:“定有方法可解,父皇莫要心焦……”

  他仍记得崇德帝那个眼神。

  那个明明亮得惊人,却隐含着无数沉郁情绪:痛惜,不解,失望,悲哀……

  那是一个令人一看就感到揪心的眼神。

  曾经,慕秋筠不懂,他的父皇为何在那种时刻,对他露出那样的眼神。

  现在,他却依稀明白了。

  怎么能不心焦呢?那可是整整数万条人命!

  怎么会不心焦呢?如果连皇帝、太子都不心焦,谁来替那些安土重迁的黎民百姓心焦?

  他想起自己成年后,某次与崇德帝同游花园,两鬓斑白的皇帝望着远方天空感叹:“你什么时候才能做一个体恤民情的好皇帝啊。”

  彼时慕秋筠以为父皇怪罪自己懈怠,忙保证必定认真批阅奏疏。

  崇德帝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——那时慕秋筠不懂,现在才知道,那是一个苦笑。

  就和他当年锒铛入狱,崇德帝望着他,露出的悲哀苦笑一样。

  帝王说:“你若不是我儿,若没有这么聪明,就好了。”

  他心头泣血,暗恨父皇昏庸,竟不知他一片忠心,当真以为他等不及登那皇位,信了他谋逆的说辞。

  现在想来……

  现在想来!

  知子莫若父,崇德帝岂会不知!

  但他更知,这个自幼聪明过人的嫡子,却没有理解他人情绪的能力。皇城之外民众叫苦连天,皇城之内他仍在玉座上做着自以为正确的命令。

  而他那向来不得皇帝“喜爱”的大皇兄——今日被派去这个州,明日被派去那个州,每每回京,定然要与京中贵族一番唇枪舌战。

  他也曾与皇兄同心协力,力排众议,肃清朝堂,激浊扬清。

  那时崇德帝总用他不甚理解的复杂目光看着他。

  归根究底。

  是谁在为百姓谋福?

  是谁动了京中权贵的利益?

  为何大半京城都默认继位的会是太子,最终登上帝位的却是那“流落在外”的大皇子?

  朝堂皆知太子为人刚正,谋逆的风声到底从何处传来?

  慕秋筠心念乍变,几欲泣血。

  眼前的画面变了。

  城郊外,柳树下,清酒坠地溅起灰尘。

  不知多少年过去了,须发皆白的老皇帝,在心腹老监的搀扶下,走到那片土地,靠坐在横斜的矮树上。

  苍老的手抚摸着枯干,老人一语不发,目光悲切。

  片刻后,他忽然捂住口鼻,哑声闷咳。

  “陛下……”老监声音哀戚,正欲劝说,却被帝王抬手止住。

  “咳——!”

  一声剧烈的咳音后,鲜血陡喷,溅在灰黄的尘土上。

  “陛下!”

  老监心神俱惊,忙扶住他。皇帝却只是哀切地笑了,叹道:“老了,老了……”

  他仰头看着灰蒙的天空,目光像在怀念什么人。

  末了也只是溢出轻叹:“老了啊……”

  还算盛年时选择了最合适的继承人,将聪明而充满威胁的那个替中意的人选除去。

  到了暮年,却想起那个沉默寡言而惊才绝艳的孩子。

  但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“父皇……父皇……”慕秋筠满目悲戚,声声泣血,眼角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灼热与滚烫。

  “慕秋筠?慕秋筠!”

  远方却不知何人一直叫着他的名字,那声音带着一股力量,将他从无穷的漩涡中拽离出来,慕秋筠感到自己握住了一块浮木,便紧紧抓住,猝然睁眼——

  林宥辰坐在他的床边,紧紧握着他的手,满目惊讶。

上一页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