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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曜在他怀里艰难偏头看去,见一个高大男人正在岸边倚树饮酒,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尸首,旁边还有一匹正吃草的烈马。
夜色朦胧,河风拂动那人的衣袍,他微低着头似在出神,光是一个月下侧影便已足够让华曜认出他是谁。
谢骥。
华曜心里霎时复杂难言,虽不知他怎会出现在这里,却瞬间安心了不少。
谢骥闻声抬眸扫了一眼,歪头用北狄语问道:“这群北狄贼子接应的就是你?”
穆卓暗骂自己倒霉。
但凡换成别的将门公子,他或许还能有机会定活下来,可眼前这个偏偏是谢家的人,姓谢也就罢了,偏偏还是谢煜的孙子。
谢家世代镇守昭国边关,有一半子孙都葬身于北境战场,其中有八人甚至连尸骨都未能寻回,谢骥的祖父就是死在他们北狄人手中。
穆卓只有八岁,十多年后还能与谢骥一战,如今和他硬碰硬就是找死,见状立时策马转身欲逃,可才刚跑出十丈,便被人从后精准射下了马,连忙将华曜牢牢护在怀里。
“一个北狄小儿,竟也敢擅入我大昭境内?”谢骥拿着弓箭走向跌落在地的穆卓,走到近处时才发现他方才绑在身前的布包竟是个孩子,当即蹲下来从他怀里抢走华曜,寒声逼问,“这孩子打哪儿偷来的?”
天色微明,他一面说着一面细瞧华曜的脸,欲要看看是不是大昭百姓,却在看清这孩子的模样时蓦地一怔。
华曜知道自己生了双桃花眼,恐谢骥误会,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睁开,再抿起嘴唇,让自己脸上的小梨涡看起来更明显些。
因为有这个小梨涡,她笑起来有六分像皇帝。
谢骥看得沉默了会儿,微微扯开裹着华曜的葛布襁褓,露出她身上穿的小衣裳。
浅粉宫缎,上面绣了一朵朵蔷薇。他看一眼便知是苏吟的绣工。
真是苏吟的孩子。
谢骥脸色一沉,抬腿狠踹地上的北狄少年一脚:“谁给你的狗胆,竟敢偷我大昭公主!”
他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力道,穆卓被踹得当即吐出一口血,缓了缓,忽地嗤笑一声,语气微嘲:“谢将军,我若是你,今夜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。”
谢骥面无表情,俯身将他提拎起来:“随我回去面圣。”
“你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已活过一世了,她前世费尽千辛万苦谋求重生,就是为了今生救父。”穆卓噙着笑继续道,“皇帝的五脏六腑都已被毒药侵蚀,只要谢将军把她交给我,放我离开,她就救不了皇帝,皇帝三四年后就会一命呜呼,你便可与皇后长相厮守了。”
华曜瞳孔骤缩,只恨不能亲自杀他灭口。
她倒不怕谢骥会将她交给穆卓,穆卓今夜碰上谢骥必死无疑。
但前世之事不能说与今生之人听,否则便全乱套了,只怕过个几日连她父皇母后都会记起前世。
这番话荒谬至极,但听穆卓竟知道皇帝曾中过毒,又将皇帝的死期说得有鼻子有眼,谢骥难免信了一两分,口中却仍道:“闭上你的嘴。有什么话留着等审问你的时候再说。”
穆卓上下嘴唇一碰,轻笑道:“那你不要你的女儿了?”
听到“女儿”二字,谢骥的脚步蓦地顿住。
华曜脸上怒意也猛然一滞。
穆卓欣赏着谢骥脸上神情,好整以暇道:“上一世你们昭国皇帝死后,你与皇后生了个女儿,你可知晓?”
谢骥薄唇发颤:“什么前世今生,莫再胡言乱语。”
“你女儿叫谢嗣音,生得很像你,很爱笑,很黏你。你前世将她视若珍宝,爱她如命。”穆卓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脸色,“要是你将怀里这个孩子还给你们昭国皇帝,皇帝就不会早死,你的女人就不会回到你身边,你那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独女,当然也就不会有机会出世了。”
说到此处,他又是一笑,“谢将军,你当真舍得?”
嗣音。
谢骥神情恍惚。
嗣为承继,音为声誉。
祖父只有苏吟一个亲孙女,苏吟若真与他生下女儿,定北侯府就能交给他们的孩子了,谢家的声望和荣耀都可由苏吟的亲生血脉延续。
的确像是苏吟取出来的名字。
华曜缓缓蜷紧手指。
平心而论,谢嗣音明媚爱笑聪明大胆,虽从小在蜜罐里长大,母后、外祖母和谢侯乃至整个侯府的下人都宠着她,却仍不骄不矜,还自学医术药理,就为让母后活得长寿些,是个极好的姑娘。
也是她此番重生最愧对之人。
谢骥怔神许久,面色渐渐恢复平静,忽将穆卓往地上一丢,收回弓箭拔刀出鞘,漠然道:“北狄贼子意欲妖言惑我,离间我与陛下,当即刻杀之。”
穆卓看傻子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谢骥,见他浑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,摇头哂笑:“我还以为谢将军有多爱妻女,原来你的女人和孩子加起来在你心里也比不上……”
谢骥不等穆卓说完,单手捂住华曜的眼睛,迅速挥刀下落,斩下他的头颅。
华曜重重松了一口气。
若留穆卓在世,他熟知今后数十年发生的所有事,又深恨她前世灭了北狄,定会趁她还未长成之时辅佐北狄王入侵大昭,着实是个大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