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0-90

贺启心有余悸。听见贺承叠声闷咳,他几乎从床边的凳子上蹦起来:“怎么了?不舒服吗?我去把屠勇喊回来!”

  贺承拉住贺启的衣袖:“别想溜,回来好好说话。”

  “可是你——”

  “去桌上倒杯水过来。”

  贺启乖乖去桌上倒了杯热水过来。茶壶里的水是刚换的,正是滚烫,贺承气血溃败,手足冰凉,接了那杯热水也不急着喝,捧在手里暖着,用眼神示意贺启在一旁的凳子上坐好:“我想起来了,那日从息山回来,昏沉之间,我隐约听到你哭着同我道歉,说你知道错了。你今日要找我坦白的,便是这事吗?”

  贺启蓦然坐直,瞪大了眼睛:“你,你那日都听到了?”

  贺承点头。

  清醒之初的混沌退去,昏迷前的事犹如埋藏在沙土里的旧物,一点一点清晰,他想起那一日与陆晓怜在息山山坡底的风雪里相拥,他想起司渊墓前的那一丛枯黄细瘦却在寒风中苦苦支撑的血息草,他也想起自己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呛咳出血,贺启撕心裂肺地认错。

  随着记忆渐渐清晰,贺承心中的困惑却逐渐浓重。

  与陆晓怜的惊惧心痛、沈懿行的哀恸不忍不同,那一日的贺启眼中有太多愧疚懊悔,就好像,自己重伤濒死与他关系匪浅一般。

  可是,他不过就是个练功的时候会偷懒、看到陆晓怜被偏爱时会吃醋的小孩子,闯过最大的祸,大概就是十岁那年偷偷剪了陆晓怜的头发,哪里就能担得起害贺承重伤的罪名了?

  怕弟弟心思重,落下心结,贺承急于问清楚:“你那日说的究竟是什么事?”

  “我——”贺启缩着肩膀垂着头,无意识地抠着手指。

  多少年过去了,贺启心虚起来还是小时候那副做错了事怕被兄长责骂的模样。这副胆小怯懦、可怜兮兮的样子,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?

  贺承又好气又好笑,又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:“你是不是觉得,都是因为那时你同我说的那些话,我才会去息山找晓怜,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?”

  贺启猛地抬起头,眼瞳微颤,无声漫上迷茫水汽。

  “即便你当时什么都没有说,之后一连几日见不到晓怜,我难道就不会问?”贺承失笑,“你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愧疚难受这么久的?”

  贺启抿紧了嘴唇,不吭声。

  之前支使贺启去倒的那杯热水在贺承手掌中辗转,此时正好晾到可以入口的温度。贺承托着茶杯递到贺启面前:“即便我那日当真……总之,此事与你无关,更与晓怜无关,明白了吗?”

  贺启接过水杯,闷头把整杯水灌了下去。

  许是热汽氤氲,他的眉眼间莫名沾染了点点水汽,眼睫濡湿。

  贺启依旧一声不吭,贺承继续说下去:“我知道你喜欢湘城,喜欢枕风楼,日后我不在了,你不想回青山城便罢了。可青山城待我兄弟二人有恩,我要你答应我,无论何时,青山城有难,你都不能袖手旁观。”

  “哥!”贺启不服气,“分明是陆掌门执意比武招亲,还……”

  “小启!”贺承严厉打断他,“这话日后不可再说。”

  “你还是怕晓怜师姐难过,是不是?”贺启的眼睫濡湿更甚,他眼眶泛红,“既然怕她难过,那你就好好活着啊!”他将水杯放在床边的矮几上,像是松了一口气,又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:“哥,我其实是来向你道别的。”

  贺承眉心一跳:“道别?”

  “我一定会找到能救你的人,你一定要等我!”

  贺承撑着身子坐起些,微微前倾,细细祥瑞着贺启,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舍遗漏。

  也许某一日贺启真的能找到医术远在南门迁、潘妩之上的能人,可他当真能等到那一日吗?

  可贺承没有拦他。

  就像他拦不住陆晓怜想要长成一棵与他比肩而立的树一样,他也拦不住贺启想要抽出新芽长出擎天冠盖,为他遮蔽风雨。

  “生死有命,你尽力就好,不必强求。”他只笑着同他这样说。

  贺启一步三回头,从贺承病榻前到房门口,短短一段路,他觉得自己是从许多年前湘城的饥寒交迫中开始走的,走了将近二十年,还是走不出去,还是割舍不下。

  一步步走到门口,贺启的手掌抵住木门,顿了一顿,又折身回来。

  他快步走回贺承床边,解下右手手腕上的一条红色丝线。

  那条红色丝线已经旧得发灰,系着一枚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平安扣。平安扣是薄薄的一片白玉,那块玉白中带青,成色不好,不油润也不通透,无甚可夸,却被贺启一直贴着手腕戴着,片刻不离身。

  那是贺承六岁时,从山脚下开始,一路

  磕着头,为他求来的。

  “哥,这枚平安扣很灵的,这么多年我一直没灾没病的。”贺启边说,边将平安扣系到贺承手腕上,“你系上了它,也一定能逢凶化吉。”

  仿佛是怕自己依旧不舍,贺启系完平安扣,转身便走,再没有回头。

  房门开合,光影明暗间,再不见那个依赖自己许多年的孩子。

  贺承摸着手腕上被贺启的眼泪湿透的丝线,指尖抵着那片薄薄的白玉,还能触到贺启的体温。那年贺启跟人抢食物,被打得奄奄一息险些没救回来,他绝望之下只能求诸神佛。湘城的凤凰山,从山脚到庙宇中的大殿,两千八百一十八级石阶,他一步一叩头地求过去,终于求来贺启的安然

上一页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