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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岿朝末年境况糟糕, 这一出兵就断断续续打了百来年。直到岿朝灭亡, 边境的混乱还未结束, 土地被一步步蚕食不少。
方休不怎么吃惊——这村子神仙显灵十几年了, 皇帝这时候才来, 足以说明哪里出了问题,逼得他必须找点“祥瑞之兆”。
那天天气相当不错, 万里无云。
群山脚下, 刽子手手起刀落,杀了个人头滚滚,鲜血横流。风中的植物清香被血腥气遮盖, 腾腾热血渗入土壤,尸首整整齐齐倒在地上。
穿着特制道袍的老人来来去去,给那血染的土地插上燃香——起初的供品是粗糙的小瓷像,而后是金铸的人像,如今的献祭终于变成了活人。
尸山血海中,皇帝亲自宣读祭文,要这神仙保岿朝天下兴盛,军队所向披靡。仪式一结束,四下山呼万岁,欢呼声此起彼伏。
就算方休见惯了血腥与怪异,看到这简单粗暴的人祭,他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。
而他的脑袋里,彼时的白双影显然也有同感。
【好多死人,又脏又吵闹。】
【这愿望比先前的还要麻烦,为何弄脏我的土地,还要额外要求好处?】
不过到此为止,他的想法还很单纯——
【人类的想法太多,此回我当面拒绝,必定少些事端。】
只见满地尸体摇摇晃晃爬起,折断面前的燃香。随即它们张开四肢,昆虫般趴在地上,后背顶着还在渗血的人头。
血泊之中,它们的四肢变得细瘦尖锐,人头牢牢黏在后背,样貌如同丢了四条腿的蜘蛛。数百具怪尸嗒嗒踩着泥土,整整齐齐原路往外爬。
霎时间欢呼声没有了,修行者们狂奔到皇帝面前高喊护驾,民众们干脆奔逃。皇帝姑且还算冷静,他抽出长剑指向墟山,高喊一句妖孽。
那之后的事情颇为热闹。修行者们差点当场打起来,有人说这是不祥之兆,要皇帝杀尽知情者,省得走漏风声。有人只道妖孽作怪,但皇帝真龙天子,邪祟没能伤他分毫。
甚至还有人大声称赞,说这分明是大吉之象——老天看不过眼,凶狠蛮族化作蝼蚁,死后也不得安生。
纷争之中,一个发胖的妇人抱起还不太会说话的孩子,背上满满的背篓,悄悄走向山雾。
她笨拙地跨越乱岩与流水,跌跌撞撞走入深山。可惜十几年过去,人们早已习惯在山下拜祭,无论她再怎么寻找,也寻不到当初用于祭祀的大石。
于是她只好自己寻了块空地,放下了背篓里的小玩意儿——村子比先前富裕太多,这回她供上了甜果、糖糕和一成不变的小瓷像。
她小心拍干净身上的草屑,庄重地双膝跪下,旁边的小孩也懵懵懂懂跪了下去。
“这是我第四个孩儿,要不是仙家当年指路,我活不到今日。”
当初的小姑娘——如今的妇人磕了几个头,喃喃祈祷,“瓷像换命本就不公平,仙家若是厌烦凡人,当初就不会管我。”
【……】
“仙家先前保了我们十几年风调雨顺,如今人人有肉吃有衣穿。此回洪水不过是天灾,人们不怨雷公电母,反而怨恨仙家,实在不讲道理。”
“我不晓得仙家是厌弃了,还是要闭关修炼。只愿仙家安康,我们好聚好散。多谢仙家这些年的照拂,多谢多谢。”
她絮絮叨叨地念着,虔诚地双手合十,语气格外真挚。偶尔睁眼,那妇人眼中也没什么恨意,只有无奈与惋惜。
就像是告别一个老朋友。
终于,一只漂亮的人手探出地面,抓住了那个小瓷像。
路过那个小孩时,它犹豫几秒,又取了块糖糕,投喂那东张西望的幼儿。孩子倒不懂害怕,他咯咯笑着接过糖糕,开心地咬了一口。
“你果然是神仙。”
妇人笑了,一双眼湿淋淋的。
她目送那只手消失,如释重负地站起身,牵着孩子往山下走。
……这本该是个很好的告别,方休心想。
奈何妇人到了山下,皇帝麾下的修行者们也有了结论——
如今天下不太平,大战将至,这兆头实在不好,流言传出于朝廷不利。横竖这村子已经受了灾,还是清干净吧。
妇人死去时,那孩子手中的糖糕还没吃完。他茫然地抓着甜甜的点心,眼看官兵的长刀挥下。
沾血的刀光中,他看见了刀身上倒映的墟山。
皇帝的精兵战力了得。上至八十老人,下至襁褓小儿,整个村子无一幸免,过程还不到一个日夜。
村民们的尸体被埋入山脚人迹罕至处,这个富裕的村庄瞬间成了无人村。
人们制造的崭新农具还放在院中,木匠家里放着打了一半的棺材。他们还没来得及埋葬全部淹死的人,就匆匆随之离去。
官员对外的说法相当漂亮——皇帝亲身请命,神仙降下吉兆。村人都升为仙灵,即将随军征战。
【正好安静了,即便再有人打扰,我不再回应即可。】
【……】
【……可我收了瓷像,却没有与那孩子好聚好散。】
……从那之后,神祠的许愿变了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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