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9章 段姨娘的过往
裴彻将阿渊这个名字记下,点点头,不再多说,让她再看几眼孩子,便转身离去。
反倒是段姨娘,脚步停留原地,没有马上跟着裴彻出去。
跟着裴彻来金陵,本意是想起到将洛氏母子劝回去的效果,现在倒是用不上她了,可是有几句话,她还是想说——
“倘若你是个有脑子的,即便带着孩子也不会过得差,偏偏你没有,我说这些不是想指责你,而是想告诉你,千万别做些你认为对孩子有用的事,来感动自己。”
“等五年刑满以后,出来还能好好过安生日子。”
语罢,段姨娘想转身离开,目光在触及洛茹的哀伤时,双脚就跟灌了铅似的,她又靠近牢房几步。
曾几何时,段姨娘看不上为妾的洛茹,哪怕自己也是做妾的,但面对亲儿子的妾室,她这个做“婆婆”的,心态总归是不一样的。
若能做正室,谁又愿意做小妾呢,伏低做小一辈子,生了儿子,儿子平平安安地成人娶妻,自然认为自己熬出了头,莫说是妾室,哪怕一个贤惠得毫无指摘的儿媳站在面前,段姨娘觉得自己也未必就不刁难了。
给人做妾室的,即便表面表现得再恭顺谨慎,可心里的苦,是一点都不会少的。
洛茹逃离国公府的时候,段姨娘心里怪她带着裴彻的血脉离开,但同时,也想看看她是否能如愿,能否会如愿。
可惜,洛茹的结局,并不是段姨娘想看见的。
也断绝了段姨娘年轻时候的一丝盼望。
“我知道你想要什么,”段姨娘有些心酸,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,“那也曾是我想要的。”
洛茹面上闪过迷茫,大概是不解,段姨娘与自己,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,想要的东西又怎会一样。
段姨娘微微上抿的唇角透出几分苦楚,却又有释然,就好像心中矛盾,“我年少时家境虽不富裕,但也完全够生活,后来因一张看得过去的脸,被传为美人,又因一次巧合,那时国公爷还是世子,不过是多看了我一眼,我父亲便急切地找尽关系,要将我送去国公府。”
“爹娘告诉我,去了国公府,就衣食无忧享尽荣华,国公府是什么门第,我连想都不敢想的,那时的我也不懂做妾有什么不好,爹娘也没有说过做妾的弊处。”
“入府后,我的确如爹娘所说,过得衣食无忧,还有下人伺候,国公爷待我好,经常来我院中,连带下人也会对我献殷勤,我以为这便是爱。”
人呐,就是这样,有了荣华富贵之后,就想要得到爱了。
想到这,段姨娘忍不住自嘲,“我以为,我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。”
大概是因为段姨娘带了情绪,洛茹诧异于她会跟自己说这些的同时,也听得入了迷。
洛茹轻声问,“后来呢?”
在洛茹的记忆里,段姨娘在府中的地位一直不低,那么多年,宁国公不就只有段姨娘一个妾室,没再纳妾了呀。
段姨娘笑了笑,多年前的事,现在说起来,还是会惆怅酸涩,“夫人被害失了女儿,那年老国公与老夫人大怒,你永远想象不到那个场面,一院子的下人,还有厨房的,哪怕那几天有经过夫人院子的人,统统都被带走了。”
“为了查出罪魁祸首,府里人人自危,因为查到与妾室有关,老夫人便不分青红皂白,罚我与另外三个妾室在地上跪了两天,整整两天,她想让做错事的人自己承认,或者让我们检举,可是做错事的人怎么可能承认?哦,当然,这对老夫人来说并不重要,如果能让病榻上的夫人心里好受些,我们的命也显得不重要了。”
“原来做妾是这样的,连自己的命都没法握在自己手里,就因为我有了彻儿,在真相没查清之前,我就是最有嫌疑的,”段姨娘的眼里忽然有了雾气,又生生抑制了下去,她是不会为过去的事哭的,“那时我心里只有国公爷,若他愿意为我说句话,我一点怨言都不会有的,可是,那个平日对我万般好的男人,从我身边走了过去,连眼神都没有给我。”
“那时我才真正感受到夫人的地位不可撼动,我再受他宠爱,也只是一个妾室,夫人就算再不得宠爱,她也是国公唯一的妻子,夫人本就不是因为嫁了国公才变得贵重,而是本就贵重,才会成为国公府的女主人。”
段姨娘的声音忽然没了情绪,平稳地阐述,“再后来查清了真相,为了给平阳侯府一个交代,老夫人将罪魁祸首处理了,还要国公遣散妾室,国公爷只说了句,‘但凭母亲做主’……”
说到这里,段姨娘顿住,缓了缓,还是克制不住笑出一声,“还是夫人知我从未使过手段,而经历这件事过后,我也不会再生出妄念,又念我有彻儿,不忍我们骨肉分离,这才做主让我留了下来。”
“在那之后,国公还是与往常一样,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,因为我不会怪他,不会埋怨,所以我还是很受宠,只是我的心境变了,曾经我把他当成天,后来我将夫人当成天,他们夫妇是能决定我命运的人。”
洛茹本就在悲伤中,听了段姨娘的过往,只是更加难过了。
段姨娘:“我也曾想过,那时候的我如果离开国公府,现在会不会有什么不同,但你知道,我为什么不走吗?”
洛茹摇摇头,又点点头,她好像知道,自然是为了裴彻。
段姨娘顾自道:“我想,如果我有了女儿,她在国公府能够真正拥有‘荣华富贵、衣食无忧’,与我父母告诉我的荣华富贵不一样,她将拥有的,是如夫人一般的人生,永远不会复刻像我这样谨小慎微服侍别人的生活。”
“而我的儿子,即便成不了国公,他也会拥有和他父亲相似的人生,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,取决于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,他不用顾念像我这样的、我这种人的喜怒,他,只需要他自己高兴快乐。”